一个人安静思考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想我的学生时代。
老人们常说,当人走上社会,进入工作岗位后,才会体会世间的险恶与艰苦。然而我觉得恰恰相反,如今的办公室生活通常都是轻松愉快的,无论对同事还是老板,彼此间能处则处,不能处就保持距离,最差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任何时候,人都有自由选择权嘛。相反,从小学到大学,这16年的学生时代,才是真正的麻烦与险恶。
幼时的我对学生时代充满了电视剧《十六岁花季》里一样美好的向往,可现实终究是冰冷的——没有花季,只有雨季。
核心点只有一个词:人性。
学校里的孩子们,往往是把人性的各种阴暗面展现得最淋漓尽致的一群人。他们不懂得收敛,不懂得尊重,不懂得打人不该打脸,不懂得做事不该做绝。
确切地说,他们不懂得生而为人的规矩。
小的时候,我又瘦又小,经常被同学欺负。带的食物,买的书籍,甚至是装白开水的水壶,经常在班级里被人直接抢走。我性子倔,不会服软,只闷头想抢回来,于是往往还会挨一顿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常年淤青不止。老师看到了,问:“你们在做什么?”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则齐刷刷嬉皮笑脸地跟老师回答:“没事儿,我们和他闹着玩呢。”老师说:“哦。”然后走远。
有一次实在被欺负得凶了,班主任不管,我只好求助校主任。结果主任反问我:他们为啥总欺负你?怎么就不欺负别人呢?你回去自己找找原因吧。——这句话相信许多七八十年代生人的朋友都领教过。
我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规矩,没有规则,没有安全,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于是,别人再欺负我时,我开始下狠手,利用手边一切能用的东西:石头、圆规,甚至是牙齿,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去打架。终于有一次,当一群同学再把我压在身下殴打时,我从地上抓到一大块玻璃,狠狠地朝一个同学脑袋上刺了过去,他立刻就被开了瓢,我也满手血流不止。这个同学当场就被送去了医院,头上缝了十几针。校方震怒,扬言要开除我,还好父母找人上下打点,最终记了个过,写了检讨交了罚款赔了医药费了事。当然,回家自然还少不了挨老爸打一顿。
不过很好,从那以后,没人欺负我了。
所以,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看到电影《守望者》里小时候的罗夏像狼仔般愤怒地扑向一群比他大很多的孩子(这帮孩子在侮辱他的母亲),从对方脸上连皮带筋恶狠狠地咬下一大块肉时,我能够发自肺腑地对他的行为表示支持与理解。
不要误会,我的学校不是那种乱得一团糟的流氓学校。相反,是市内数一数二的模范教育基地,本地人大都以能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书为傲。我在1987年的时候仅入学就交了3000块择校费——1987年的3000块是什么概念?我相信今天的绝大多数人要调用大脑里负责科幻的区域来想象。
所以,我那时的学校秩序在横向比较下应该还算是好的,否则如果换了其他普通学校,生性倔强的我能否活到如今这么大都很难说。
我骨子里是一个极其内向的人,尤其在小时候更加明显。我只想一个人呆着,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只想把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受打扰地做完。然而,这一切在学生时代里是那么地艰难。
举个例子吧,那时候刚开始流行漫画书,但这在学校是违禁品。老师下了禁令,让同学们互相举报,无论谁看了漫画,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上报给老师。举报有奖,被举报挨罚。
于是我的噩梦开始了。那时我经常读书的地方是父亲单位大院的一个小花园,放学后去那里一边读书一边等爸爸下班带我回家。然而自从这个禁令出台之后,每次只要我一在那里读书,总有同学(或是同一个大院里的,或是放学路过的)跳出来得意洋洋地指着我说:你偷看漫画书,我要告老师!
《悲惨世界》绝对是对我幼年人生观的塑造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
我解释道:这是《悲惨世界》,是世界名著连环画,不是漫画。
他们扯着嗓子嚷:有图就是漫画!你明天和老师说去吧!
第二天,老师勒令我交出那本完全不存在的漫画,我交不出,于是在众多“证人”的指摘下,我又多背了一条“欺瞒师长”的罪名。后来老师威胁要找家长,我被逼无奈,自己出门掏钱买了本漫画上交给老师,才没有把事态闹大。也正是在买漫画回来的路上,我翻了两眼,觉得这部叫《三眼阿奇历险记》(后来才知道是手冢治虫的《三眼神童》)的漫画貌似还挺有意思的嘛,从此真的踏上了填动漫坑的不归路,直到今天。
嗯,在这个层面上看,我倒还真该感谢这帮同学才对。
被告密,大概是贯穿我学生时代里最常见的事情,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告密从明面变成了暗地。人们的各种思想意识形态,哪怕只是随口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上升到对师长大不敬的地步,不知何时就被捅到校方的耳朵里。虽然告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老师也不见得会因为这个给你开小灶或额外加分,但许多同学依然乐此不疲。这让我至今仍在怀疑,告密是否乃人类的天性之一。
而且我觉得,一个老师,但凡有点三观良知,应该都不会诚心善待告密者的。就算是没文化的黑社会大哥,也不敢重用杀了自己老大后倒戈来到身边的马仔,对吧?
然而后来我慢慢发现,我遇到的绝大多数老师,居然真的比黑社会混混更加没文化。
扯远了,不想多说老师这个物种,否则多少字也收不住,改天我会单独吐槽这话题的。
另一个在学生时代让我彻底失望了的,是诚信。
没错,诚信,NO。你无法把信任寄托在“同学”这个群体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是不觉得重信守诺有多重要的。虽然也有极少数人可以信任,但想筛选出这些人来,你付出的代价与所冒的风险太高了——一句话,性价比太低。
小学时代唯一的朋友刘大伟(右),照片摄于93年毕业后,然后95年的《玩具总动员》海报就无耻地抄袭了我们的POSE(误)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有同学问我借漫画,我把四本珍藏且稀有的《机器猫大长篇》借给了他,结果他第二天说书丢了,让我自认倒霉。然而不久的春游里,我眼看着他拿着这四本书在向别人炫耀。
——我去问他: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书吗?他说:什么你的书,我自己买的。我再问:那最后一页怎么有我的书章?他一把撕掉那页:什么书章?我没看到。
大了一点,中学篮球比赛,班级队伍里六个人,我是替补,约好每5分钟换一次人,结果直到球队输完整场比赛我都没有上场机会。赛后我去质问队长,他就一句话:哦,忘了。
——但他应该没忘,班级平时训练的球都是我带的,前后用丢用坏了三个;他也应该没忘,球队的队服是我饿着肚子在中午冒着翘课被抓的风险去服装市场抱回来的。总之,比赛结束回到教室后,我直接把队服脱下来扔进了垃圾箱,从此再也没和他们打过球。
进了大学,宿舍里很要好的一个朋友问我借整套《乱马1/2》(额,怎么又是漫画)。我当时已经立了“书不外借”的规矩,但毕竟第一次住校,碍于情面破了个例,结果他转手就把书借给了班长,班长则把书借给了外班……最后彻底变成了全楼传阅。等我知道消息后把书一卷卷地挨个宿舍讨回来时,这套书破烂得不成样子姑且不说,中间还缺了一本,死活找不到了。
——班长对我说:要不我赔你两块钱吧。一本书一块九,那一角钱不用找了。我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一整套书,你给弄丢一本……班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我:怎么着,你还没完没了了啊?!
以上,三个例子,是我随便回忆一下就想到了的,不是什么特例,我也不是单单因为这几件事而产生的失望。真正让我失望的,是这类事情16年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不是发生在我身上,就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我目睹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我至今仍然庆幸着,我拥有着阅读这么一个良好的兴趣习惯,书籍是我最好的朋友、玩伴以及导师。否则,在学生时代这个大染缸里,我可能早就变成了一个你们如今不认识的人,变成了一只在垃圾堆里扒着腐烂食物的同时还生怕别人来抢的鬣狗。
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同学关系”是多么重要的一种社交纽带。两个人是同学,只能说明这两个人曾经被迫在特定的时间下在固定的地点里一起听过课而已,除了证明这两个人年纪相若,其他什么都证明不了。这是一种强制性的社会关系,没什么好珍惜的。相比之下,两个狱友之间的关系反而比同学会更亲密些,至少他们有着共同档次的世界观、善恶观及生活习性。
再所以,我更加看重同事、同行甚至网友这样的关系,也更容易从里面找到朋友。至少,我们拥有着共通之处。是同事,说明我们拥有着共同的职业技能;是同行,说明我们拥有着共同的专业视野;是网友,说明我们拥有着共同的话题与爱好。这些,都是两个人成为朋友、伙伴、搭档的根本基础。
如今,我依然偶尔还会看一眼各种同学的QQ群,看着他们每天花样百出的奇葩话题:
他们相信,只要把带着祝福或诅咒的连锁信件传给100个人,就会给自己下半辈子带来花不尽的财富;
他们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一年不购买日货,整个日本岛屿就会瞬间沉没,至少也能饿死所有日本人;
他们相信,肯德基的鸡都长着四支翅膀和六条腿,美帝国主义倾销洋垃圾食品纯粹是为了毒害中国人;
他们钟情各种鸡汤,他们收集各种点赞,他们会拿着自己比猴子还丑的孩子照片去参加各种评奖比赛,把一圈亲朋好友每天都搅得鸡犬不宁,只为了最终能奖到一桶豆油。
总之,我现在纯粹是出自社会考察的好奇心才留在这些QQ群里,否则日常生活的交际圈里能接触到这类群体及衍生信息的机会实在不多。
就这样吧。
再见……不,别了,我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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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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